李慧朝陈内人点了点,然后转向郑恩,说:“你先出去吧。”郑恩不答应,李慧也没再推脱,只是说:“那你不准说话。”
“阿愚,往后你要,好好活下去。”
陈内人原是刘世平妻子的陪房,虽然出不高,但继承了家传的医术,三年前被推荐到里,如今是统东女的女官之一,对李慧日常起居都很熟悉。
他这才注意到李慧刚刚的呼很急促。
皇帝……
等郑恩点亮了满室的烛火,回,又见着,李慧像个初出巢的幼兽,谨慎又畏惧地向床榻外面看了好几眼,才把从床榻挪到地面上。
床榻的帘幕还是他离开时被束起的样子。李慧还穿着白色的鹤氅,正抱着膝盖,坐在角落里。
李慧没有反应,郑恩又试着唤:“殿下,你不在这里。”
“不在……哪里?”
郑恩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,他想……李慧怕是真的病了。
李慧看了他一眼,轻轻点了点。
江芩曾经教他说,窃钩者诛,窃国者诸侯,权力不在君王手中,那么总会在其他人手中。
那好像是在确认自己刚才没有骗他――这里是东,而不是紫宸殿。
他也眷恋这家国安宁,天下太平,他真心实意地对朔明宏说,对他的心许诺,“儿臣愿与君心,一脉相通。”
他的际遇是何其荒诞,他好像活了两世,两世都在一国储君。他曾经以为一世是磨砺,一世是报偿,这样的想法支撑过他。
“我先把这儿弄亮堂点。”郑恩不自觉地叹了口气
陈内人年有三十六了,相貌周正和蔼,在里也很有人缘。也不知是不是常年于中当差的习惯,她来得时候动静很小,就像是有意隐去行踪。
他放下了。
如果说以前是他错了……可如今他又错了什么?
郑恩不确定李慧是不是又陷入癔症了,李慧的气息并不慌乱,但也并不正常。他在榻边半跪下,探问:“醒了?”
郑恩也不知自己的思绪怎么转的,突然就想到说一句,“不在紫宸殿。”
郑恩没注意自己暗暗松了口气,不由关心起李慧的来,“太子殿下,我让陈内人来给你掌掌脉吧。”
他也记得,一年后,朔明宏带他去洛都西山上骑,他回看了一眼朔明宏――君王的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,褐色的圆领纱袍透出衬衣的花纹,对方牵着的缰绳,于荒草中缓步前行着,独自一人,却如秋风一般,从容阔达。
如果说以前李闻清在时,他太子,是他年轻尚轻,是他有太多温情与牵挂无法割舍,那建康城破,故国不再,就好像老天给他的一个启示。
件事上,放权比任何关怀的话语、亲切的往来要来得直接得多……只是他依然得小心,因为这更证明了朔明宏,并非寻常君王。
“要是我以前耐心点就好了。”
他见李闻清最后一面时,大青龙寺的晚钟带着山岳巍峨的气势回开来,李闻清说:“我知一直以来,你并没有错。”
郑恩愣住了,他没想到李慧会接这句话,“不在这里”应该只是他们约定的暗号,但是郑恩借着微弱的光,看清李慧的神情――像是被困在梦中般,就好像确实不在这里。
陈内人和李慧对坐于书案旁,李慧把衣袖往上撩,出一截白皙的手腕,和一圈目惊心的勒痕。
他曾经感觉到被信任,他曾经感觉到……被期待。
郑恩听见寝里的动静又不对了。他一推门,满室静悄悄的,让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。
“你仍然是我的儿子,就把以前的事,都当成上辈子,随爹爹已经走完了。”
陈内人微微一愣
郑恩突然犹豫起来,那盏李慧不让熄灭的灯,仍然幽幽地亮着,郑恩扫了一眼这昏暗又宽阔的殿,询问:“那,下来走走?”
半晌,李慧才点了点。
“你阿娘是个好皇后。”
郑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李慧突然用手了太阳,又甩了甩,像是醒过来了。这回李慧再睁开眼,目光才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。
朔明宏对他指着山坡上一棵老松,说,“就把那里定为终点,太子去吧,后面,还有朕呢。”
他记得,朔明宏俯瞰洛都时的眼神,那不是一个冰冷的统治者,却好似一个恋乡的归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