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为炉，不断磨锋。

        交完钱后R问他要纹什么，稿子可以画到满意为止，毕竟一万块是笔不大不小的数字，他还是新人学徒，时薪低得几乎白送，总要谨慎些。

        默苍离问：“有纸和笔吗，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少年人点点，从自己的画架里抽出素描纸，隐约一层纹路，是他前两天胡乱用铅笔涂窗外的枇杷树印下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，抱歉，我给你换一张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接过画纸，瞬间少年的手掌抵住了默苍离的，再飞速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默苍离觉得突兀，好像自己指尖还残留一点碎肉沫，通过这一碰，对方的掌心也裹上腐烂的味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想起昨晚那个鬼，那棵五百年前它吊脖子的红树，树早就枯死，一一都是蹒跚的发，于是他沿着那些少年留下的线条，重新用笔尖勾勒一遍，只是缺少所有的叶片。

        光秃秃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枇杷树长势太好，叶片像显微镜下的细胞。”R望得目不转睛，有一种自己衣不蔽被复印的耻感，“这样反倒是一棵真正的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喜欢生物课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喜欢吧，高中去实验室观察完细胞，第二周我就退学了。很奇怪，我就是不想在那里坐着，前后左右都是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是人。”默苍离轻轻重复一遍，始终低着，没看过少年一眼，“所以你也不喜欢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概吧。”R点，“我喜欢的东西少得可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默苍离终于勾完，放下笔：“就纹这个，别的你随意发挥，每次只纹两个小时，哪一天我会提前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纹在哪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都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颜色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默苍离本没想过。R双手捧起那副十分钟速成的画，窗外一阵风来，差一点把枯枝到他的脸颊上，片刻后少年擅自下决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如红色吧，红色的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【G】

        这是G第三次来纹。

        室内温度调整到最合适的26度，针尖扎入肤，一点一滴，碾出红色颜料――那阵风掀起画稿时，上官鸿信半眯起眼，忽然看见侧的男人背上停了一只红色的蝴蝶……不，不是蝴蝶，那只是一个血窟窿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像他幼年曾偷窥过的那无数尸，断裂的残缺的，遍鳞伤，艳丽得格外好看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这棵树就成了红色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作机的手出奇地稳，轻轻一划，长缕枯枝从肩胛骨分叉，柳枝似的，向下蜿蜒至右腰边缘，然后戛然而止，因有限的肤面积而不再适合生长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真可惜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年人停下动作，口干燥，尖住遗憾的句子，又缓缓咽下咙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这一笔可以继续延伸到肚脐、小腹甚至更深就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更深又是哪里？

        每到这种时刻，他总忍不住认为对方的肩实在太窄、腰太纤细、骨数有缺……不过，如果哪里再更改寸厘他又会感到另一种烦闷，G应该天生就是如此，没有孩童期，没有衰老时。

        据说人的肤剥离展开来不过两平米，如果宽阔如十万大山连绵不绝，跟随地球生死轮回，他于此起笔，能无休无止工作到一百辈子以后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假使真那样夸张，已经算不上人形了，自己的工作也不叫纹，而是种树，在G光原始的脊背上密密麻麻种树。